射箭艺术中的禅—奥根、海瑞格

2023-05-01 12:14 禅宗

射箭艺术中的禅

禅是纯粹的体验,不存在于任何言语文字之中。一位追求生命意义的德国哲学教授,远渡重洋来学习禅的真义。处处碰壁之后,透过了箭术,他体验到最活生生的禅。在禅的描述上,他的追寻记录达到了文字的极至。

译者序

这是一本优美而奇妙的书,篇幅虽短,所处理的却是最困难的一项工作;以文字来传达那不可描述的真理体验。

一个德国的哲学教授奥根、海瑞格,为了追求在哲学中无法得到的生命真义,来到东方的日本学禅。他个人的追寻遭遇却具有重大的文化意义:非常难能可贵的,一个具有西方理性思想精髓的学者,以不偏不倚的态度,亲身深入了东方的直观智慧,并能以客观平实的文字加以报导分析。译者个人觉得,在使用文字来描述真理上,这是要比种种冠冕堂皇的经典教义更为有效的作法,可遇而不可求。因为通常那些有修为的高僧在说法立经时,在文字的使用上反而容易犯下老生常谈的毛病,自说自话,了无新意。不过反正这些高僧也不在意。

根据海瑞格教授自己的说法,身为欧洲人,他有困难直接学禅,所以不得不藉助一项运动。其实他这样做,就是以行动来直接切入禅的精神,正符合禅的要旨。禅是活生生的体验,不存在于任何言语文字中。

海瑞格教授的理性哲学训练背景,使他在文字上不遗馀力地避免落入感性或煽情的陷阱,但是深沈的情感仍然不自禁地从字里行间中流露出来,真实而不矫揉做作,别具有动人的力量。

我们也可看到,一个崇尚东方神秘的西方人观看我们这里的「远东文化」时,不可避免加以浪漫化的现象。可悲的是,海瑞格教授所追寻的,不仅在欧洲早已不复见,也是我们自己早已丧失,只能在心中向往的理想境界。

本书后半段的附录是海瑞格教授对于禅道的个人心得笔记。他由外而内,对于禅的特殊观点与整个学习过程,从最初的入门到神秘的开悟,以及甚至在开悟之后会遭遇的种种心路历程,都提供了极精彩与清晰的见解。在这里他发挥了自己敏锐的哲学思维,与先前的箭术学习报告形成了很有趣的对比。

在箭术中,事实上在所有属于日本,以及远东国家的艺术中,最显着的一个特征是,那些艺术并不具有实用或纯粹欣赏娱乐的目的,而是用来锻炼心智;诚然,使心智能接触到最终级的真实。因此,箭术不仅是为了要击中目标;剑手挥舞长剑不仅是要打倒对手;舞者跳舞不仅是要表现身体的某种韵律。心智首先要熟悉无意识。

如果一个人真心希望成为某一项艺术的大师,技术性的知识是不足够的。他必须要使技巧升华,使那项艺术成为「无艺之艺」,发自于无意识之中。

在箭术中,射手与目标不再是两个相对的事物,而是一个整体。射手不再把自己意识为一个想要击中对面箭靶的人。只有当一个人完全虚空,摆脱了自我,才能达到如此的无意识境界,他与技巧的完美成为一体;然而其中蕴藏着十分奥妙的事物,无法藉由任何按部就班的艺术学习方式来达到。禅与其它所有宗教,哲学,神秘法门的教诲最大的不同是,禅虽然从未脱离我们日常生活的范畴,尽管它的作法实№与明确,禅具有某种东西使它超然独立于世界的混乱与不安之外。

在这里我们接触到了禅与射箭之间的关系,以及其它的艺术,诸如剑道,花道,茶道,舞蹈,还有绘画等等。

禅是「平常心」,如马祖禅师(卒于公元788年)所说;「平常心」就是「饿了就吃,困了就睡」。一旦我们开始反省,沈思,将事物观念化后,最原始的无意识便丧失了,思想开始介入。我们吃东西时不再真正吃东西,睡眠时也不再真正睡眠。箭已离弦,但不再直飞向目标,目标也不在原地。误导的计算开始出现。箭术的整个方向都发生错误。射手的困惑心智在一切活动上都背叛了自我。

人类是会思考的生物,但是人类的伟大成就都是在没有计算与思考的情况下产生的。经过了长年的自我遗忘训练,人类能够达到一种「童稚」的纯真状态。在这种状态中,人类不思考地进行思考。他的思考就像是天空落下的雨水;海洋上的波涛;夜空闪烁的星辰;在春风中飘舞的绿叶。的确,他就是雨水,海洋,星辰,与绿叶。

当一个人到达了如此的「精神」境界时,他就是一个在生活艺术中的禅师。他不像个画家般 要画布,画笔,和颜料;他也不像个射手般 要弓箭与箭靶,和其它用具。他拥有他的四肢,身体,头,和其它部份。他的禅是透过所有这些「工具」来表现自己。他的手脚便是画笔,整个宇宙便是画布,他在上面描绘他的生命七十,八十,甚至九十年。这幅画叫做「历史」。

五祖山的法演禅师(卒于公元1140年)说:「此人将虚空做纸,海水为墨,须弥山做笔,大书此五字:祖─师─西─来─意(注一)。对此,我铺起我的坐具(注二),深深顶礼敬拜。」有人会问:「这段奇怪的文字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有如此表现的人值得最高的敬意?」一个禅师也许会回答:「我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如果他喜爱大自然,他也许会说:「昨日天晴,今日下雨。」然而,对读者而言,问题仍然存在,「射手在什么地方呢?」

在这本奇妙的小书中,海瑞格先生,一位德国的哲学家来到日本,借着学习箭术来体验禅,生动地报告了自己的经验。透过他的表达,西方的读者将能够找到一个较熟悉的方式,来面对一个陌生而时常无法接近的东方经验。

铃木大拙

爱普斯卫,麻塞丘塞州,美国     1953年5月

注一:这五个中国字的字面意思是「祖师来到西方的首要动机」。这个主题时常在公案中被提及,意味着询问禅的最核心意义。在适当的 解下,禅就是自身。

注二:坐具(Zagu)是禅师随身携带的物件之一。当他要向佛祖或导师顶礼时,会摊开在他身前。

1 禅与日本艺术

初看之下,不管读者是否 解禅这个字,把禅与射箭之类的事放在一起似乎对禅是很大的不敬。就算读者肯退让一步,发现射箭也可被当成一种「艺术」,但若要读者去探究这项艺术背后所隐藏的意义,而不只把它当成一种运动表现,读者可能私底下会感到勉强。因此读者会希望有人说明这项日本技艺的奥妙成就。在日本,弓箭的使用是渊源已久,备受尊重的传统。在远东,古老的战斗技能被现代武器所取代还是很近代的事,弓箭的使用没有被荒废,反而更加普及,在不同的 域中发扬光大起来。因此难免会有人假设,说不定今日在日本,箭术已经成为一项全国性的运动?

这个想法是大错特错的。在日本传统中,箭术是被尊为一项艺术,当成民族的传承,因此乍听起来奇怪的是,日本人非但不把箭术当成运动,却把它当成一种宗教丁式。所以,在谈到箭术的「艺术性」时,他们并不认为那是运动者本身的能力,或多或少可由身体的训练来控制;而是一种心灵训练所达到的能力,其目标在于击中心灵上的靶,所以根本上,射手瞄准了自己,甚至会击中自己。

这听起来无疑令人困惑。读者会说,什么?曾经攸关生死大事的箭术不但没有成为一项运动,反而降级为一种精神练习?那么弓、箭、与靶又有什么用呢?这不是否定了古老箭术的阳刚艺术性与诚实的意义,而以一些模糊不清,甚至空幻的概念取而代之?

但是我们要知道,箭术艺术中的特殊精神自古就与弓箭本身息息相关,非但不 要重新建立与弓箭的关系,现在反而更加明显,大家都相信箭术的精神已不再是为了流血的斗争。但如果说箭术的传统技术已不着重于战斗,而变成一种愉快而无害的消遣,这也是不正确的。箭术的「大道」(GreatDoctrine)有极不同的说法。根据「大道」,箭术仍然是生死攸关的大事,是射手与自身的战斗;这种战斗不是虚假的替代,而是一切外在战斗的基础,包括与一个有形对手的战斗。射手在与自己的战斗中揭露了这项艺术的秘密本质,虽然舍弃了武士斗争的实用目标,也不会降低它的任何实质意义。

因此在今日,任何接受这项艺术的人,都能够从它的历史发展中得到无可否认的帮助,使自己对于「大道」的 解不会被心中隐藏的实№目标所蒙蔽,因为这些实№目标将使大道的 解几乎成为不可能的。从古至今的箭术大师都会同意,要想接近这种艺术,只有那些心境「纯净」,不为琐碎目标困扰的人才能做到。

从这个观点,也许有人会问,日本箭术更新于:2023-05-01 12:14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