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中的珍宝——阿姜查·须跋多传

2023-05-25 12:26 南传

 作者:阿姜查·须跋多

记得有一次,看到有位斯里兰卡的森林僧在信中写道:“每个修行人都应该读阿姜查的《平静的林湖》一百遍!”当时有些纳闷,那些僧人到底在原始森林中做些什么呢?说是修行,那修些什么呢?为什么一定要在危机四伏、野兽毒蛇出没、疟疾肆虐的稠密热带雨林里修行,而不在生活稳定的寺院里修行?这实在是我们这些过现代生活的人所难以想象的。

近年来,随着翻译成英文的泰国佛教著作逐渐普及,森林僧的各种资料也被越来越多地翻译出来,以便让人了解他们的生活与修行。这当中最受欢迎的,大概是阿姜查的著作。阿姜查是对西方佛教界最有影响力的禅修老师之一,开示风格幽默直接,用的都是浅白的言语,没有深涩的佛学专有名词,而内容全部都是佛法的核心,没有半句废话。他的开示令人每次阅读都有新的受用,这应该是他那么受欢迎的原因吧!

既然开示都已那么有摄受力,阿姜查个人的修行生活事迹应该更加精彩吧!可惜他的个人传记却一直未翻译出来。二〇〇八年初,永觉比丘(CaginoBikkhu)从巴蓬寺带回至今还未正式出版的《阿姜查传》英文节译本,要我将它翻译成中文,与读者分享。我的中英文底子皆不好,平时没有写文章的习惯,对于泰国佛教文化又不熟悉,自知是无法胜任这项工作的。可是受到师父的鼓励,最终还是接下这项任务。这是本书能够呈现在中文读者面前的因缘。

翻译过程中,我不断写信询问各种问题,承蒙师父细心解答,并且在翻译结束后,还与泰文原著对照校正。此外,杨常康居士也协助厘清书中巴利语名词及一些难解的概念,在此一并致谢!最后还要感激一直在背后默默护持本书翻译出版的刘杨叇居士以及协助发行流通的W.A.V.E中心。

限于个人水平,书中内容如有失误,概由中译者负责。

编者注:此书中称呼简介

“隆波”为巴利文音译,意为“师父”。

阿姜查,“阿姜”为音译,也写作“阿迦”,为泰国对上座比丘的尊称,“查”属于个人名字。后面所提到的阿姜也都为尊称,而不是指某个派系等。

美琪,为音译,指泰国受沙弥十戒的女众,剃发后一般住在寺院,但还不属于正式的沙弥尼,身份介于出家和在家之间,因为泰国现在没有女众出家戒法的传承。

昭坤(Chao Kun),为泰国僧伽系统里的头衔,由僧王赐封。

乌汶,泰国城市名,可翻译为“莲花”,为阿姜查尊者出生地,后来并在此建立寺院。“莲花中的珍宝”也可翻译为“乌汶的珍宝”。

另,文中“编者注”,为“溯源”编辑小组所加。

 

●童年的隆波

阿姜查是泰国东北部人。于一九一八年六月十七日星期五,出生于乌汶府哇邻参叻县(Warin Chamrap)的一个小村落——廓村(Ban Koh),过去这里也被称作倥堆村(Ban Kontuay)。隆波的父亲是马(Ma),母亲是萍·幢雀蒂(Pim Chuang—chote)。在十个兄弟姐妹中,隆波排行第五。

小时候的隆波身形圆鼓鼓的,所以玩伴们都称他“牛蛙”。他的嘴巴宽阔,上唇往上翘,当地人称这种面相为“霸喙”(Pak—haew)。除此之外,他的左右耳也大小不均。

从儿时起就与隆波很亲密的朋友浦·杜马空(PudTumakon)说:“在朋友当中,隆波很爱说话。他小小年纪就显露出非凡的领导才华,总是不断提出新点子,分派工作给其他人。他总是开开心心玩乐,只要有一天不在,小朋友们就会若有所失——没有隆波在场,聊天也感到乏味。隆波小时候另一个明显的性格特点是喜欢和乐。从来没有看到他和谁争吵或欺负别人。相反的,每当同伴们发生争执时,他都会运用他那独特的能耐来协调,想办法解决争端。另一方面他也很慷慨大方,公平地对待每一个人,这使得大家都很尊敬他。”

小孩子的个性喜欢模仿,乡下的孩子更是如此。他们通常喜欢玩体能游戏,例如扮演士兵或警察之类的。可是隆波却喜欢扮演别的角色。

他经常向人提起:“小时候,每当玩游戏时,我就是喜欢扮出家人。我会指定自己是住持,用一块大人平时做杂务的作务布当袈裟,把身体围起来。吃饭时间到了,我会敲钟,扮演信众的玩伴就拿水来供养,然后我会给他们祝福。”

●初发心

隆波在温馨和稳定的环境中长大。在村里他的家庭算相当富裕,发生饥荒时经常布施贫穷人家。隆波身体强壮,行动敏捷,精力充沛,而且食量也很大,是属于火型性格的人。他总是很勤奋,没一刻闲下来。从小协助家里作务,主要的两项工作是负责饲养水牛和照顾烟草田。每天早上起来用餐之后,他就开始准备午餐便当,然后把水牛从牛棚中赶到空旷处放牧。在水牛吃草的时间里,他会跑去捉田鸡和鱼,或者采集蘑菇、竹笋作为晚餐。这是泰国东北部农村生活的典型写照。

以他当时的年龄来说,照顾四五英亩的烟草田实在太吃力了——他必须协助耙地、浇水、收割,还有烟草加工。之后家人就会把制成的香烟拿去和邻居交换,换成其他物品。每天忙于农务的他九岁时就开始对寺院的活动感兴趣。在廓村小学读完一级之后,他就想去寺院里当寺童。

●成为寺童

许多年之后,当隆波年纪大了,有位西方人来到巴蓬寺拜访,问起隆波,是什么因缘令他小时候就对出家生活产生向往的?隆波回答:“嗯,在还没出家之前,我就很自然地不敢做坏事。我是个老实人,从不说谎,一向正直。和别人分东西时,我总是拿小的那份。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当这种性格定型之后,我很自然地想走上出家这条路。我一直都这么想,可是问起朋友时,他们却从未有过这样的念头。情形就是这样子。其实这是过去的业带来的,而这些善因又形成现在的思想和行为。我不断思维这件事,它逐渐变得越来越清晰。”

在另一个场合,他半开玩笑地对在家弟子说,他之所以会出家,是因为懒得再去浇那些烟草,也对在家生活无尽无休的工作感到厌倦:“我只不过是个小孩子呀,从来没有机会像大人那样抽烟。可是他们却要我一大清早起身去浇那成千上万棵的烟草……多可怜!”

隆波的姐姐提起,家里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激发了隆波去出家的念头。她说道:“家里人并没有要他去当寺童,那是他自愿的。有一天他心不在焉地帮着哥哥舂米,没注意到臼还未装好。哥哥只好把臼搬起来安装。一个不小心,一块木片飞弹起来重重地击中他,他一定是被击伤了,当场激怒起来大声叫道要出家去。”

不久之后,他要求父母带他去寺院,并请求他们允许他当寺童。他们没有反对,把他带到廓村寺去。在那里阿姜利(Phra AjahnLee)答应接受及照顾他。从此,隆波开始以寺童的身份学习寺院规矩和日常作务。而在这同时,他最亲密的朋友——浦,也和他一样在这间寺院里,在阿姜利的照顾下当寺童。这样隆波在这儿就有个伴了。

●出家当沙弥

在隆波当寺童的一段时间里,接受了充分的训练之后,在他十三岁时,廓村寺住持安排他和同伴一起出家。住持认为他乖巧勤奋,懂得如何服侍长者。出家仪式于一九三一年三月在廓村寺举行。乌汶府玛尼瓦衲然寺(Wat Manee Wanaram)的住持普昂法师(Puang Phra-khru WijitDhammabhani)担任戒和尚。受戒后,隆波开始学习第一级佛学——当地的佛学课程(NangseuTuatham)以及各种课诵。此外,他也被要求掌握当地的佛教经典。

●还俗去

当沙弥时,隆波服侍阿姜朗(Than AjahnLang)。阿姜朗很慈悲地关怀和特别训练他,为他安排良好的教育,并也因此逐渐认识了隆波的家人。只要有机会,他就会带隆波回去探望家人,后来次数越来越频繁。有时他们会待到夜里相当迟的时候才回寺院。阿姜朗也开始频繁聊起世俗的事情。

有一天,他叫隆波和他一起还俗。那时隆波对佛法的信仰还不够坚定,信心仍然很脆弱。他知道如果老师还俗,自己将无法独自在寺院待下去。最后他决定还俗,那年他十六岁。

还俗不久,朗即向隆波的姐姐莎幢雀蒂求婚。

●世俗的厌倦

还俗之后,隆波再次成为家里重要的劳力,主要负责稻田的耕作。他的父母亲也因此轻松许多。可是,更多的时候,隆波感到世俗生活根本毫无意义可言。后来,他经常向弟子提起这段生活:“我很厌倦,不想和父母住在一起。常常想自己一个人出走,却又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这种状况持续了很久。我经常觉得自己非常非常地无聊、厌倦,但到底厌倦什么,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只想独自去飘泊、流浪。重新出家之前好一段日子,我都在这迷茫中度过。当时我没有觉察到这是我的个性。”

由于找不到烦恼的出口,隆波就尝试转移注意力,与朋友一起出外寻欢作乐。他和朋友浦,也就是儿时的那个同伴,两人和其他年轻人一样,过着乡下青少年的典型生活方式——经常调戏同村或其他乡村的少女。

隆波的朋友也开始见识到他的耐性和毅力。有一次,他们去三十公里外的乡村参加庆典。途中大家都想暂停休息,可是隆波却完全不肯停下,他坚持抵达目的地之后再休息。

隆波住在倥堆村,而浦的家则在阔耐村。两个村落距离大约一公里远,两村之间有一片令人感到恐怖的丛林,叫做东郊莆。他们两个都非常怕鬼,所以每当参加晚宴时,都不敢单独回家,其中一人就必须在对方的家中过夜。

●隆波的初恋

虽然浦带着隆波四处去和远近不同村落里的少女调情,但是隆波最终却爱上了浦继母的女儿——洁(Jai)。浦跟祖父一起住,很靠近洁的家。他们的恋情传开来,得到了双方家人的祝福。洁的父母特别高兴,对待隆波就像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认为他会是个理想的女婿。他们甚至阻止其他小伙子太靠近他们的房子。

这对情侣约定,等待隆波服完兵役后,遵守乡下的风俗,在一个雨安居期间内短期出家,还俗后他们立刻结婚。当时隆波十九岁,洁十七岁。

●恋人结婚了

雨季来临了,家家户户都忙着把务农用的工具,例如耙子、犁、轭、耘锄等准备好。隆波也把所有的农具搬上牛车,运到稻田中央的茅棚去,忙着准备即将开始的农作。

在同一时间里,浦和洁的父母亲正在为农作人手不足的问题而烦恼。两人不断地讨论着,一致认为洁结婚的话就能带进新的人力,从而解决问题。可是隆波还要等好几年才能准备好,眼前他们看不到她可以嫁给谁。讨论到最后,浦的父亲激动地大声说:“把洁嫁给我的儿子好了!”理由是两人就像亲戚一般,而且彼此熟悉。另一个重要的理由是,两个家庭的财产也会顺理成章地分给他们。虽然浦和洁都不认同这样的安排,可他们俩人都不敢反抗父母的决定。

●友谊的考验

许多年之后,隆波如此向弟子们叙述他对这件事的感受:“我大概十八岁时,喜欢上了一个女孩,我想她也喜欢我。我深深地爱着她,希望和她结婚。我梦想着她会在我身旁,在农场协助我农作,一起过着一般的世俗生活。可是有一天,我从田地回家途中,遇到了最亲密的朋友,他吞吞吐吐地对我说:‘查……她已经成为我的妻子了。’”

“我震惊了好几个小时。然后想起有一个算命先生曾经告诉过我,我将没有妻子,但却会有很多孩子。当时我莫名其妙——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情?”

最后隆波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且不怪罪他的朋友。他明白这位挚友并没有出卖他的意图,只是无法违抗父母之命。无论如何,这个沉重的打击给隆波上了宝贵的一课,让他更加了解了生命的不确定性,这也成为后来他经常用来教导弟子的题材。

隆波和浦一直保持和睦的关系,表现得好像两人之间从未发生过这件事情一样。不过对于洁他就特别敏感。即使后来出了家,只要洁一出现,他就会退避到森林中。隆波承认刚出家的七年里,他对洁一直无法忘怀。到他出外行脚和修头陀行之后,这种情愫才逐渐淡化。

当了巴蓬寺的住持之后,隆波经常提起浦。每当教导弟子关于感官欲望带来的堕落时,他总是流露出对浦的感恩:“如果不是浦娶了洁,我可能根本不会出家。”虽然他这样说,可是弟子们相信以他那么圆满的波罗蜜,即使不发生这件事,也应该会有其他因缘促使他出家。

●最大的挑战

隆波早期面对的最大挑战是淫欲问题。他在家时,就已经与淫欲作战了好几年。那时,他当沙弥时结识的一位曾出过家的朋友病重去世,于是隆波前去协助其遗孀办理丧事,并留下来善后。晚上隆波就睡在走廊里,一夜无事。第二天晚上,他朋友的遗孀把孩子送上床之后,就出来躺在他身旁,她握着他的手触摸自己的身体,过了一会儿,她发现隆波完全没有反应,便无趣地离去,而一直假装睡着了的隆波也决定离开。

其实,隆波那晚非常亢奋和迷茫。因为尊重逝去朋友的缘故,他才成功克制了自己。他对整件事感到羞耻和痛心,这也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受到世间幻相的深刻困扰。这引发了他内心深处的出家愿望,他决心为了解脱而出家。

●出家成为比丘

二十一岁时,隆波接到通知,被豁免服兵役。他决定正式出家,成为比丘。这个决定得到他双亲极大的支持和随喜。出家仪式在一九三九年四月二十六日下午一时五十五分举行,地点是乌汶府邻县的达社区廓村寺(Wat Koh Nai)。以下是受戒仪式中的三师:

得戒和尚:因陀罗萨拉衮和尚(Phra-khru Indrasaragun)

羯磨师:维纶素塔坎和尚(Phra-khru Virunsutakarn)

教授师:霜和尚(Phra-adhikan Suan)

隆波的巴利法名是须跋多(Subhaddo),意思是“非常吉祥”。

他在廓村寺度过两个雨安居——在雨季的三个月期间,在寺内修行不外出。他在这段期间研究佛学,并通过第一级佛学考试。多年之后,谈起这段正式出家的经历,隆波回忆说:“刚出家时,我根本没有修行,只是拥有一颗与生俱来的真诚心。雨安居结束后,和我一起出家的比丘和沙弥都还俗去了。我认为他们很愚痴,内心觉得出家困难还俗易啊!无论如何,当时我对自己也没有把握,所以没对谁透露心里的想法,只是在心中仔细观察。我个人的看法是,福报浅薄的人对世俗的生活要比过出家生活更适应。”

“当那些还俗了的人盛装回到寺院,高谈阔论在家里做了些什么时,我在心里想,他们一定是疯了。虽然我知道他们的观念错误,可是也不晓得自己的信心到底能维持多久,所以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独自思维。”

“不过我懒得管他们了,反正现在没有人来骚扰我,正好可以学习背诵波罗提木叉——比丘应遵守的二百二十七条戒。我发愿要修行,但意识到这将会是极端困难的事,也不敢声张让别人知道。我发愿修行一辈子,或许修到七八十岁吧。我打算培养正念,同时保持长远心和耐性,不让自己松弛,失去诚心。太多的人来来去去,出了家又还俗。我全都看在眼里但默不作声,感觉到这些人还没把事情看透。”

不过对于初发心比丘来说,出家总是会面临各种各样的障碍,特别在食物方面更是如此。隆波发现这对他是一个大课题,以下是隆波自己的形容:“修行实在是很难哪!尤其刚出家的头两年更是如此,年轻的比丘和沙弥会更难。我自己就经历了一大堆难题,特别是食物方面的。没办法啊,我刚出家时二十岁,那是个对食物和睡眠都充满饥渴的年龄。有时,我会静静坐着幻想着食物,那些我喜欢的香蕉、椰肉片……嘴巴流着口水,所有的东西都想吃哟!真是折磨人啊!没有一件事是容易的。”

●出外参学

哪儿也去不成,哪儿也不知道;

什么也学不到,什么也不知道。

隆波对这句泰国东北部的谚语挺熟悉的,尤其是在当地找不到适合的老师时,他更是心有戚戚,怕自己无老师指点,自己又不知该如何修行,会成为浪费光阴的一无所获者。通过了第一级佛学考试之后,隆波决定离开常住寺院外出参学。

一九四一年,他离开廓村寺,到乌汶府披汶挽莎限县(Piboon-mangsaharn)的天堂园寺(Wat SuanSawan)去。那时的天堂园寺被称作红土寺,那个地区有供筑路用的砖红色土壤。

天堂园寺只有两栋宿舍和一间大殿,可是却住着许多出家人和寺童。这里也没有教学,隆波得去附近的柏塔寺(Wat PohTahk)上课。由于住众很多,而附近供养僧人的村民人数却不多,因此食物不足,并且洗涤水和饮用水都得在寺院一公里外的井中汲取,于是比丘们通常去汶河(MoonRiver)边洗涤。那时正逢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所以偶尔也会有士兵驻进大殿。

经过一年参学,了解到仅有对经典的学习并不能满足他的需求后,隆波在一九四二年离开,前往乌汶府万三十县(Muang-samsip)老勃区(Laobok)的农腊村寺(Wat Ban Nonglak)。阿噶达摩维察腊法师(Phra-khru Agga DhammaVicara)是那里的住持。

他抵达时刚巧是旱季,碰上那里粮食不足,一同出来参学的比丘受不了,要他一起离去。隆波与住持相处得很好,也很喜欢他。可是为了避免拂逆同伴的意愿,只好勉为其难地离开。

之后他们去了当时乌汶府的安纳乍能县(Amnartcharoen)大坑村寺(Wat Ban KengYai),在那里学习第二级佛学和巴利语。年终时,他被告知通过第二级佛学考试。隆波觉得在那儿已住得够久了,便回到农腊村寺,去与阿噶达摩维察腊法师共住。

一九四三年,隆波全心全意投入学习中,他非常满意农腊村寺的教学方式。他开始上第三级佛学,并学习巴利语,期望在年终考试中可以取得出色的成绩,但忘却了无常的法则从未间断运作,而且无时无刻不介入生命当中。

雨安居结束,举行迦絺那功德衣节之后,隆波知悉他的父亲病得非常严重。这让他陷入两难,不晓得应该留下来准备考试还是回去探望父亲。最后他认为父母恩重如山,应该尽其所能来报恩。至于学业方面,只要他还活着就有机会继续学习。于是他放下功课,立刻赶回俗家照顾父亲。回去后,他父亲的病情仍不断恶化,没有好转的征兆。

●父亲最后的要求

出家后的隆波是个很专心用功,行为良好的比丘,他的父亲总为此感到骄傲。每次回来探访,父亲都问长问短,关心隆波的出家生活,并且总是说:“你不要还俗,继续出家好了。外面的生活很苦啊,真是太难应付了!”隆波每次听了都默不做声。可是这一次,在父亲生命最后的时刻,隆波无法再保持沉默,他亲口答应了父亲最后的要求。

除了担心隆波会还俗,他也关心隆波的学习,对自己病情的恶化反而没去在意。当知悉隆波的第三级佛学考试只剩几天就开始时,他催促隆波回去应考。考虑到父亲的状况,隆波决定留下来陪父亲。十三天之后,父亲过世了。

●无常故苦

照顾病重的父亲时,隆波修习界分别观,思维五蕴的组成和分离。在修行当中他体悟到,不管是谁,贫穷或富裕,最终都不免一死,无一例外;衰老、病痛还有死亡,不论接受与否,没有人可以避得开。这是每一个人都必须面对的现实。

葬礼过后,隆波返回农腊村寺继续其佛学课程。某些时候,隆波会一幕接一幕地回忆起父亲临终前的细节:拖着瘦弱病重的身体躺在自己面前;他最后的要求;还有他怎样在自己面前咽下最后一口气……这一切一切都令隆波伤心欲绝且内疚万分。

这种情绪不时重复上演,使他对生命的痛苦生起强烈的感受,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督促他精进用功,要在这一生中从苦中解脱,他坚定地发了愿:

“我将尽形寿修行,遵守佛世尊教导的每一细行。为了确保不会继续轮回受苦,我一定要在这一世证果。我把这一辈子看作只剩下一日夜。我将放下万缘,不论面对多大的困难,都勇猛精进,不敢懈怠。我将修持佛法,直至明白生命为何那么苦恼……”

那一年,他开始翻译《法句经》,这是佛学课程的一部分。同时也开始修禅,只是禅修进展得不顺利。他对弟子描述说:“开始禅修的第一年我什么也没有得到,只是沉迷在美食当中,幻想着要吃些什么,对吃不到的惋惜不已……你看,多糟糕哟!还有些时候,打坐中仿佛真的是在吃香蕉,你知道吗,情景是那么地逼真,简直是真的把香蕉放进嘴巴里一般,情况就是这样子。其实这些都是修行的一部分,你不必怕。这种事无始以来发生了不知多少次,所以开始时,你的修行极端困难是对的。”

一九四四年的一个晚上,隆波的母亲——萍,梦见她的两可牙齿掉了。她很伤心,不想失去它们,突然她听到有人说:“不要在意这普通的牙齿,我会补回两只金牙给你。”她对这个梦感到很好奇。

不久,在她家的阶梯旁长出一棵菩提树苗,长得异常快。怀着惊讶和喜悦的心情,她跑去寺院告诉法师这件事。法师如此诠释:“这棵菩提树在你家长出来,是你的功德,佛陀就是坐在菩提树下开悟的。可是它不适合长在俗家,应该种在寺院里供人礼拜。”于是,萍叫她的小儿子和邻居帮忙,把这棵菩提树移植到了迈冬沙宛寺。

●改变修学方向

在一九四七年的雨安居期间,隆波翻译了部分《法句经》。这时他开始反省自己的修行,并拿来与佛陀时代的比丘相比较。经过仔细的研究,他发现两者相差太远。这使他厌恶单纯的佛学研究,因为这和解脱完全扯不上关系。况且,佛陀并不要比丘为了研究文字而出家。

隆波开始发心找出真正的修行方法。在这方面,他看不出有哪些老师可以协助他,于是他决定先回廓村寺再说。一九四八年旱季,隆波听说迭乌冬县(Det-udom)有些老师指导禅修,他因此去丕勒寺(WatPi-ler)住了一阵子,结果发现那里教授的法门与自己根机不相应,只好再回最初出家受戒的廓村寺安居。

在雨安居的这段日子,隆波有机会回报他老师的恩惠,他协助进行一部分教学工作。教课时,他发现那些比丘和沙弥学习态度并不认真,有些根本不尊重师长,只把上课当成是例行公事。另一些则懒惰不用功。这一来,令他对不以禅修为重心的道场更加厌倦。

除了教学,隆波自己也通过了第三级佛学考试。安居结束后,他就如之前计划的,准备四处参学访道,修习头陀行了。

●开始头陀生涯

一九四九年伊始,隆波邀请塔挽(Thawan)比丘一起外出修头陀行。两人行脚穿过东帕帕岩森林到达泰国中部北标府(Sarburi)仰库区的仰库村。待了一阵子之后,他们觉得漫无目地地行脚已足够,是时候参访能够让两人依止的名师了。他们决定投向华富里府(Lopburi)寇翁高寺(Wat Khao Wongkot)的隆波保(Luangpor Pao)。

他们抵达寇翁高寺时,隆波保已经去世了。他的弟子阿姜湾(AjahnWan)接任教席,隆波他们便留下来学习隆波保立下的寺院规矩和戒律。那里还可以看到隆波保生前钉在树上、洞口前和住处的法语板。他们也有机会更深入地学习出家戒律。

在这里的雨安居期间,隆波学习传统经典《清净道论》及《古学处注释》(Pupphasikkhavannana)。《古学处注释》是一八六零年由寇德法师(AmaroKoed)所著,是泰国法宗派第一部完整的毗奈耶注释书,特别受森林禅僧所重视。

除此之外,隆波还得到一位精通理论与修行,前来核对泰文三藏的柬埔寨比丘的指导。这位比丘对戒律的记忆力真是不可思议,并且对经典也了若指掌,但他却是一位住在深山里的修行僧!

关于这位柬埔寨比丘,有一件事使得隆波对他生起极大的恭敬心。有一天,跟随这位比丘学习戒律之后,隆波像往常一样去山坡后面坐禅和经行。晚上十点钟左右,他正在行禅,听到踏着枝叶的脚步声向他走来。起初他以为是来觅食的蛇或其它动物。可是当声音靠近时,他看到来的是那位柬埔寨比丘。

他问道:“阿姜,那么晚了,您来这儿有什么事呀?”

“关于戒律的问题,刚才有一点我解释错了。”那位柬埔寨比丘回答。

“哦,可是您不必现在就过来呀!况且您连灯都没有,您可以明天再告诉我。”隆波很恭敬地说。

“不,不行!如果我今晚死了,那改天你也会教错其他人,那是罪业。”那位柬埔寨比丘坚持道。

在更正了错误之后,那位比丘才返回自己的茅舍。

虽然那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错误,可是他却立刻改正,不让这个错误隔夜。真是一个值得遵从的典范啊!

●入定不是追求来的

事实证明,隆波在寇翁高寺的禅修不见得很理想。他尝试过不同的法门。有一天他想起自己在廓村寺当沙弥时,曾看过其他出家人用念珠来修行,便也想用这个方法。看到紫薇树上结满了果子,他想摘来做念珠,可是却担心犯戒,不敢自己去采。有一天来了一大群猴子,在紫薇树上嬉戏,折断了一根树枝并把果子扔了满地。

隆波赶紧把这些果子收集起来,可是他却没有线把它们串起来,结果只好拿在手里,每念完一句偈颂就丢下一颗果子,直到把一百零八颗果子都丢完为止。

这样修了三个晚上,他就放弃了,因为他觉得这个方法不适合自己的根性。即使是观察呼吸,隆波也得尝试找寻平衡点:“我很好奇当心一境性时会是怎么个样子。(注:心一境性,即“入定”的意思,定止心于一境。)我想象着它的情况,一直期待着它的发生。结果,糟糕的是,心变得疯狂起来——心反而比平时没有禅修时更乱。并且一要禅修,心就不听使唤,胡思乱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真困难啊!不过还好,尽管波折重重,我还是坚持不放弃,继续修下去。后来我发现到,假如像平时走路那样自然地呼吸,不去控制,那么就会很轻松和舒服。噢,我摸到窍门了!你看,正常情况下没有人会特别去注意呼吸,大家还是好好的。可是当你一盘起腿来说我要修行,要入定,要……这个就是执着呀!是贪心嘛!好啦,这样一来正念就不见了,苦恼就来了。你看到问题的关键了吗?那个要修行要平静的心,就是执着。当我们这样做的时候,就把整个修行的重心倾向这执着,反倒使事情复杂起来。”

●深信戒律

一九四六年,隆波在寇翁高寺过雨季时,发生了一桩离奇的事件,使得他对修行和身语意三业的造作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隆波生性怕鬼,虽然那时已经敢独自一人修行,可他还是怕鬼。每次入睡前都会念咒以保护自己远离鬼怪,让自己安心。有一天晚上坐禅和经行完毕之后,隆波从后山坡回到茅舍。

那晚他对自己的清净有着绝对的自信,所以没有念咒就躺下来休息。就在将要入睡时,他突然觉得有东西箍着他的脖子,越箍越紧,仿佛马上就要窒息。他无法确定这是幻觉还是真的有什么东西。当时他保持正念,开始重复念诵“佛陀”,直到这紧箍的感觉消失,可以张开眼睛为止。随后他继续念诵,慢慢地,身体可以移动了,坐起来恢复了正常。

这使他对修行与念诵“佛陀”的功德可以保佑自己这件事,更加有信心。同时他也体悟到,是否会受到伤害和持戒的清净与否有重要的关系,只有破戒的人才会受到伤害,持戒清净的人会受到保护。所以没有必要念保护咒,念保护咒只是迷信。关键是持戒精严,还有修心。

从此他更加小心翼翼,保持稳重、冷静和镇定,尤其是对戒律,更是严格守护,不犯任何微细过失。他也不持金钱(那些持戒不那么严谨的比丘接受金钱),不接受任何没有戒律依据供养的东西。他发了个愿:他将不造任何污染净戒的业,绝不违犯出家戒律。

不过,隆波仍然面对淫欲的诱惑。这是他“最大或者是唯一”的挑战。刚成为比丘时,他几乎被淫欲搞垮了:“我出了家五六年光景时,不时拿自己跟佛陀比较——你看,他修行六年就证道了,而我呢,除了终日沉迷俗事,就一无所得……嗯,或者我应该还俗,回去多学习一点儿世间的事物,佛陀不是有了孩子罗睺罗才出家的吗?是啊,身为比丘我应该追随佛陀的足迹,这样一来,大概我会进步快一些。在坐禅时我也这么幻想着,而且还几乎真的认同了这想法。还好,另一方面我又有个相反的看法——我和佛陀可不是在同一个等级,搞不好最后误入歧途。这样,两种想法在内心不断冲突,不断挣扎……”

出家第八年,隆波决定找出真正的办法对治淫欲。虽然他的尝试并不怎么成功:“我发心不正视女众的面孔,跟她们讲话时,即使眼睛想去看,我也把它拉回来。当时我在华富里度过雨季,安居结束之后,有一次出外托钵时我就这么想:‘嘿,你已经那么用功了,现在是时候证明烦恼已远离你而去啦。’想到这里,我的眼睛正好往上瞧,看到一个穿红衣的女人,心神有如触电一般,当场双脚发软。噢,老天哪!我要什么时候才可以把这烦恼给拔出来?我的心冷了半截,信心滑落到谷底。所以啊,智慧和圣谛是要通过禅修才可以得到的。开始的阶段,还是先把证悟放在一边吧!”

●拜见阿姜曼尊者

在寇翁高寺过雨安居时,隆波听到关于阿姜曼(Ajahn MunBhuridatto),这位精通禅修的头陀僧的许多事迹和功德。许多人都非常尊崇他,认为他是位阿罗汉。

寺院的一位尹长者告诉隆波,阿姜曼已来到色空府(Sakon Nakorn)攀那尼空县(Panna Nikom)的沛塘寺(Wat Pah Nong-phueNanai)。他自己曾经追随阿姜曼并且服侍过他,对阿姜曼的德行崇敬得五体投地,因此他热切地鼓励隆波去拜见阿姜曼。

过了雨安居,一起从廓村寺来的塔挽比丘仍然热衷于佛学研究,隆波因此决定让他去曼谷读书。自己则去拜访阿姜曼。一共有四位比丘与他同行,其中有两位刚从曼谷回来,在往色空府前,暂时住在廓村寺。准备妥当之后,一行人出发。

在参学之旅的第十天,他们一行人来到拍达拍侬塔(PhratatPhanom),在这里顶礼佛陀舍利并过一夜后,再继续上路前往那空拍侬府(Nokorn Phanom)。

途中他们在阔山(Phu Khor)暂停,拜见阿姜松(Phra AjahnSorn),在那儿住了两个晚上,并学习寺院规矩。接下来,一行人分成两批,这是因为隆波想继续到途中其他寺院参学,并从中比较。

离开阔山,一队人疲惫不堪,觉得行程实在太过艰难,其中一位沙弥和两个白衣无法坚持下去,决定折回。隆波只好和其他两位比丘继续上路,好不容易才抵达目的地。

当他们步入寺院时,隆波立刻被这里充满树丛,清洁整齐的环境吸引。大树遮荫、气氛宁静,比丘与沙弥们举止优雅,态度令人恭敬。在所到过的寺院中,隆波最喜欢这里。那天傍晚,隆波和所有的弟子一齐去顶礼阿姜曼并听闻开示。见面后,阿姜曼询问了隆波如戒腊、依止常住等许多问题。隆波回答,他来自华富里府,阿姜保的寇翁高寺,并呈上尹长者的介绍信。

听了隆波的回答,阿姜曼说:“在泰国境内,阿姜保也是一位真正的比丘。”

接下来由阿姜曼开示佛法,他提到了法宗派与大宗派的问题。这个问题困扰隆波好些时候了。阿姜曼解释说,只要比丘能严格遵守法与律的修行,就不必对两个宗派的分别感到困扰。所以隆波不必为了追随他或他的弟子而重新于法宗派出家,因为大宗派也需要有优秀的修行僧。

然后,阿姜曼讲解了戒定慧以及五力与四神足(又名四如意足)。长久以来藏在隆波心中的问题全部都冰消瓦解,他再也没有疑惑了。

整个开示的过程中,所有的弟子都以全神贯注、谨慎和真诚的态度聆听。隆波说他虽然经过长途跋涉,精疲力竭,可是谛听阿姜曼的开示时,一切的疲惫都云消雾散,心进入极深而清澈的专注当中,身体仿佛飘离了座位。开示持续到深夜才结束。

第二天晚上,阿姜曼讲解其他法义。隆波对修行之道再也没有疑惑,他体验到前所未有的喜悦,信心大大增长。对道果的成就更有自信。当时,阿姜曼的教导重点是证者自知,另一个内容是关于心(citta)与心的行相(akara),也令隆波大为受用:

“谈到心的行相,阿姜曼解释说那只是心的不同状态,没有分清楚的话就会误认它是心本身。听到这里,我突然整个贯通了。比如说,快乐是心的状态,不是心本身。只要明白这个真相,我们就会放下。世俗(sammuti)就变成了解脱(vimutti)。事情就是这样子,只是有些人把两者混为一体。事实上,就只是一连串的能知和所知的状态(akara)罢了。一旦搞清楚了这点,一切就迎刃而解,再也没有什么需要解释了。”

到了第三天,隆波向阿姜曼顶礼告辞,往那空拍侬府的那凯县(Nakae)继续行脚。

在后来,隆波常常以倾慕的语气告诉他的出家弟子,关于遇到阿姜曼的地点——沛塘寺的气氛:“现在我教你们的知识和智慧,基本上都是我去拜见阿姜曼时学习到的,我是从观察他的道场当中学到这些的,那间寺院并不是很美观,可是却绝对清净。我在的时候大概住着六十位出家人,四周却静得叫人可怕。我看到有个人要削波罗蜜果树的木心来染袈裟,为了避免削木的声音干扰到其他人,结果他走到很远的地方去削。”

“当大家从井里打完水,做完自己份内的工作之后,每个人都会回到自己的经行道去用功。除了行禅发出的脚步声,你听不到其他声音。到了傍晚大约七点钟,我们就去顶礼阿姜曼,聆听他的开示。十或十一点开示完毕,大家就各自回茅舍思维刚刚听闻的法义。”

“你知道吗?听阿姜曼开示佛法实在令人沉醉其中,他的讲演是那么富有感染力,听完了回去经行或打坐都不会感到累。有些人还通宵经行,听到他们的脚步声,我惊讶地踮起脚来看到底是谁,竟然如此精进用功。因为听闻阿姜曼开示佛法之后带来的法喜和能量才会这样……”

离开阿姜曼之后,隆波一行人一路在森林旷野中行脚住宿。无论是什么活动,不管是坐着或站着更新于:2023-05-25 12:26

The End